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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7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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孫一仲提前備好了馬車,但葉可可選擇了步行。

葉宣梧是怎麽走出皇宮的,她便要怎麽走回去。

於是京城大街上就出現了這麽一個奇異的組合——張如海在前面打頭帶路,孫一仲帶著銀甲衛士殿後,而中間,便是閑庭信步一般的葉可可。

相舍通往皇宮的道路不長也不短,路過的百姓看到他們,最初還會好奇的指指點點,等看明白發生了什麽,就變成了沈默的註視。沒有人說話,也沒有人走開,每個人都沈默地看著葉可可走過,就像是目送她走向墳墓。

不知怎麽的,葉可可覺得這場面有些眼熟。

或許在某個輪回的間歇,她也看過類似的畫面,而心念閃動之間,她便覺得眼前的場景微妙的有了差別。

人還是那些人,景還是那些景,但是身邊,似乎多了一個人。

“我討厭他們的眼神。”走在她身邊的人說道。

他穿著葉可可只在小舅舅身上見過的盔甲,卻比那要殘破無數倍,布滿劃痕和缺口的甲片上沾著點點暗紅,就像他無時無刻搭在劍柄上的手,散發著比血臭更刺鼻的殺意。

“在他們眼裏,我們大概是劊子手吧。”葉可可聽到自己如此說道,“殺了他們的父親、兄弟、兒子,毀了他們平靜安穩的生活,與不停加稅、強制征兵的君王並沒有什麽不同。”

“京都就是一個世外桃源,城裏的人聽不到城外人的哀嚎,即便是戰火遍地,這裏也會是最後才能燒到的地方……前幾天,不是還有幾個文生聯合起來寫檄文罵你嗎?”

“是嗎?”秦曄低笑起來,“那大概是他們罵得太千篇一律,我根本沒記住吧。”

“你那是被謝修齊罵麻了,”葉可可嗤他,“厚臉皮。”

“是啊,我還以為他能罵我到天荒地老呢,”秦曄道,“結果竟然在麓山書院門前自殺了。”

葉可可驚訝道:“你竟然還挺惋惜,我還以為你不喜歡他呢。”

“大概是因為……他與秦斐格格不入到可笑的地步了吧。”秦曄摸了摸腰間的佩劍,“真是個傻子。”

二人又往前走了一段。

“你的府邸想選在哪裏?”看著兩道兩旁的王府,秦曄問道,“我可能沒有錢給你建新的,要不你就搬去魏王府吧,反正也沒什麽人住過,我給你再換塊匾。”

葉可可樂了:“那我要三千侍女,再要三千男寵,裏面要擴建個酒池肉林。”

“沒人,沒錢,沒酒池,也沒肉林。”秦曄睨她,“我給你撥幾個聽話的侍從,你湊合著用用。”

“每到這個時候,我就特別想玉棋。”葉可可誇張地嘆了口氣,“不過她現在應該當娘了吧?反正總比跟著我吃苦強。謝修齊難得做了件對事,我以後清明的時候少損他幾句。”

“不過我住魏王府算逾制吧?”她聲調有些猶豫,“那可是親王規格的府邸哦?”

“逾什麽制?”秦曄回她,“誰說你逾制我就讓他逾制。昨日我說要封你當國公,他們就東扯西扯,今日我給你找個地方住,他們再扯就全部滾去睡大街。”

葉可可被他逗得笑了出來。

秦曄卻不笑:“我是真打算封你當國公。”

她道:“你也是真的封不了。”

“我爹當年曾經想推廣女學,倡導女子參加科考,卻因顧慮重重,始終沒有正式提出來。我爹身為丞相尚且如此,更不要說別人。”

秦曄道:“可咱們一路走來,他們難道不知道你的功績?其他都沒二話,為何一到封王公就不行了?”

葉可可道:“那是因為他們以前都覺得我遲早要給你當妃嬪,現在才發現我竟然還要占一位。國公才幾個位子?文官才能占幾?封了我,那豈不是昭告天下他們都不如我?”

秦曄不說話了。

葉可可又道:“秦曄你幾歲了?想不明白這個?”

秦曄別過頭去不說話,半晌才道:“我不管,我就要封。他們不讓我封你,我就說要封宋運珹。”

“虧你想的出來。”葉可可感嘆道,“你用什麽理由說服他們的?”

“用了人家的銀錢和囤糧,總得給人家一個名頭,否則就是名不正言不順——”秦曄語氣不無譏諷,“他們寧肯在一個死人下面,也不願意在女子下面,這種鬼話都同意了。”

“封號呢?”葉可可更關心別的。

“衛。”秦曄說得極快。

“哪個字?”她跟得也快。

“捍衛的衛。”他說完又補充了一句,“反正不是我的'魏'。”

“按理來說我應該避諱一下啊,”她故意說道,“你要不再想想吧?”

“……你是來氣我的吧?”

“哈哈!”葉可可笑道,“以後還會有很多人專門去氣你的,你得適應才行啊!”

然而秦曄卻停下了腳步,她這才發現已經不知不覺走到了皇城腳下。

“其實你是打算走的吧?”他道,“如果不是我執意要封你的話。”

“是啊,”葉可可回答得很爽快,“我累了,秦曄。”

“無論是權勢滋生出的野心還是永無止境的爭鬥,我每天睜眼閉眼都能聞到那股血臭,真是膩味透了。我在宋家老宅過得不怎麽快樂,但那宅子可真不錯,我本打算問你要了來,然後自己辦個女學,也算是圓了我爹和我的夢。”

“但是,可可,我不喜歡這裏。”已染上了仆仆風塵的青年說道,“我小時候每次看到打開的宮門,都覺得像是怪獸張開的嘴巴,會把我們一個不剩地吞進肚子。”

“我祖母曾經給我講過一個故事。”

“據說前朝求仙問道之風盛行,帝王曾訪得真仙,求得延綿萬世之秘法。此法脫胎於經藏,能扭轉天地氣運,乃由不世出之奇才所創,說是仙術,其實更像是邪術。”

秦曄看向葉可可,道:“它的核心,便是弒親。”

“帝王被稱之為真龍天子,無論是昏聵還是賢明,天生便有龍氣在身,而龍氣,就是王朝延綿的根本。”

“龍氣強則國強,龍氣弱則國弱,而前朝帝王所習之術,便是以血脈親人祭祀,強續龍氣之邪法。”

“我祖母說,前朝祀人最看重血脈,皇帝廣納後宮,便是為了生出更多的孩子。這些孩子養到開蒙便會請專門的道士觀氣,然後便被分為三六九等。”

他發出了一聲冷笑,“聰穎的,就留著養大。愚笨的,若氣運好,也養著留用,氣運差的,便一個不剩全部填進陣法,哪怕是多續一刻都是好的。”

“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們造下的殺孽太多,沒過多少年,皇帝便生不出幾個孩子了。”

“於是,他們將目光投向了後宮中的妃嬪。這些妃嬪日夜與帝王親近,卻始終誕不下子嗣,體內龍氣堆積,在他們眼中就成了一味良藥。”

“因為夫妻一體嗎?”葉可可猜測道。

“誰知道呢?”秦曄嗤笑道,“殺了兒子殺女兒,殺了女兒殺妻妾,殺到最後皇室血脈只剩下一個話都說不清楚的小娃娃,最終還是被太(祖)攻破了都城。據說這套邪法被前朝宮人又拿去獻給了太(祖),太(祖)覺此法過於邪異,將之束之高閣。”

“祖母告訴我,每到夜裏,宮裏便會有百鬼哭嚎,所以我少時夜裏從不敢偷溜出去。等長大了,自然明白這是祖母嚇唬我的說辭,那些所謂的鬼哭也不過是風聲,但有時候故事也不僅僅只是故事。”

青年望著巍峨的宮墻,眼神空茫。

“可可,你知道嗎?”

“我害怕它。”

“我想逃離它的時候,我害怕它,如今我成了它的主人,我還是怕它。”他垂下了眼眸,“說來可笑,我甚至不知道秦斐是真的自裁,還是被它給連皮帶骨都吃了。”

“所以我不能放你走,可可。”

秦曄最後看向她,像是一盞蒙塵的琉璃盞。

“沒有你在的話,我會當逃兵的。”

葉可可閉了閉眼,再睜開時,青年的身姿已經消失無蹤,留下的只有猩紅色的宮門與經歷了數百年風吹雨打的石墻。年邁的總管指揮著宮人打開大門,卻更像是推開某只猛獸散發著腥氣的巨口。

“葉小姐,請吧。”張如海輕聲催促,“陛下在等著您。”

“慢著!”沈默了一路的孫一仲開了口,“這後面的路,葉小姐得跟咱家走!”

張如海聞言回頭,“陛下口諭,葉小姐入宮後先來見朕。”

孫一仲似是想擠出一個笑容,但看起來更像是面皮抽搐了一下,“奴婢是太後身邊的人,自是事事以太後懿旨為先。”

葉可可瞧瞧這個,又看看那個,噗嗤一聲笑了。

“這兩位,我都不見。”她道,“不是喊我入宮來陪堂姐的麽,蘭華殿怎麽走來著?我記得……在禦花園邊上?”

“是哪兒沒錯。”張如海下意識地應了一聲,反應過來後趕忙道,“不、不是,哎!可可小姐您別走啊!您等等老奴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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